《回望》序_白先勇

《回望》序_白先勇

Category : 書序與跋

我與江青來往不多,但透過我們共同的朋友高友工,我看到江青的為人。高友工是普林斯頓大學的名教授,是位「才子」型、近乎古代文人書生的人物,高友工學貫中西,多才多藝,除了他的本行中國古典文學外,中國戲曲、西洋舞蹈,他都愛好,而且無一不精。高友工為人瀟脫,不拘世俗,又熱心朋友,與他有過來往的人,無不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吸引。江青一九七二年初到紐約,在普林斯頓大學演出,結識高友工,高友工舞蹈是行家,點評之後,江青折服,互相欣賞,從此展開一段四十四年惺惺相惜的友誼。高友工終身不娶,有些場合不宜單身,江青便冒充他的女友,江青充當冒牌貨倒也甘之若飴,高友工年輕時瀟灑英俊,風度翩翩,兩人走在一起,不知內情的人還覺得他們是般配的一對。連江青的瑞典丈夫比雷爾也戲稱高友工是江青的「中國丈夫」。可見高友工跟江青的親密程度。高友工不耐普林斯頓的冷清,他喜愛紅塵滾滾的紐約,週末常到紐約來便住在江青的家,後來高友工母喪,心情低落,江青兩夫婦索性把他「收容」到紐約家中,一住六年。九O年代,我到紐約,高友工引導我「夜遊」,他是道地的「紐約客」,紐約探祕,他是內行。那晚我們玩得很開心,高友工興高采烈。二O一五年,我應《世界日報》之邀到紐約演講,我替父親作傳的書《父親與民國》剛出版,就此為題,演講場所在昆士,江青也去了。演講完畢,江青悄悄告訴我,高友工在樓下等著,他想見我。我見到他時,暗吃一驚,他整個人都憔悴了,昔日風采,已經不在,高友工生了病,不良於行,身旁有一位中醫女士在照顧他。我們「強顏歡笑」漫談了一陣,他知道這些年我在弄昆曲,於是我們便扯到昆曲上來了,我曾送過青春版《牡丹亭》的光碟給他,回到加州,我趕緊又給他寄了一套,我們新製作的《玉簪記》,我相信他會欣賞。昆曲,他也是行家。第二年,二O一六年十月二十九日,高友工逝世,江青打電話來通知我,一開口她便哭了起來,江青是真的傷心了,失去這樣一位知音。她寫到高友工,稱他是〈貼「心」朋友高友工〉。高友工逝世,普林斯頓大學為他下半旗,這在美國大學裡,是一項罕見的殊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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